小猹花

天 涯 路 远 而 她 命 悬 一 线

【刑天×苗女】野山风 之八

第八章 闯山


-


有时候,刑天也短暂妄想过:如果一切环境和剧情能停在当下,未尝不是最好的事。恨不用执行,爱不必明说,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。反正,一直都过得挺开心的。


不是吗?


他自己设问,又自己反驳。


不是吧。


没有野心的世界,怎么可能会好。


他成熟得太早,没有童真时代,这样的幼稚只在脑海逗留了一刹那,他觉得可耻,挥挥手强行将无意义思绪赶了出去,将大叠大叠的新钞挥洒在角斗的广场。


坤盛从前再怎么叱咤风云,如今也不免犯老人家的通病,想要见好就收,能吃油水的地方少了,这一切都压着刑天蠢蠢欲动的心。他难免产生紧迫感,又忍不住残忍地微笑——没了坤猛,他就是坤爸唯一的儿子,富贵险中求,这是他靠自己的胆识和果断赚来的,坤盛迟早会放权,没理由到这一步反而忍不了。


一时气短,怕什么?他还没真正地大展拳脚,可以走慢一些,但绝不甘心在这里叫停。


在丛林里生活就要遵守丛林法则,停下来会死,所以,时间是不可抵抗的洪流,人的脚步无法逆水而上,注定会在其中搅成一个坚固的漩涡。


铺天盖地的钞票像雪片落下,他站在漩涡中间,被雪遮去眉眼,只发出鬣狗似的笑声,“赢了的人,全部拿走!”


青鸟抱着刀在人圈外围,看天地,看远山,唯独不爱看他。她对钱没有感情,反正没钱的时候也活下来了,而且,她讨厌精神不稳定的家伙。


刑天现在看上去,已经初初有发疯的端倪。


坤盛就是这时候来的。老人站在水岸的台阶上首,默默凝视台下,语气仍然很和蔼:“钱好多呀,也拿几个让我花花。”


刑天闻声,立刻停手了,神经质像游离的毒蛇窜回体内。他维持着笑意看过去,不失恭敬,“坤爸。”


“你想干什么?”坤盛说,“买人心吗?”


刑天仍在笑:“坤爸多心了。这些人辛苦,我想让他们高兴一下。”


笑容僵硬到有些发紧。刑天按捺着,不让表情消失得太快,好像在证实他也由衷高兴似的。


坤盛意味深长地望着他,随即转过身去。


“跟我走走。”


一离开他的视线,刑天拘谨的笑立即消失无踪。


他回头,警戒地扫了一圈,坤盛的话像是禁束符咒,所有人被沉默地定在原地。


青鸟亦遥远地瞥过来一眼,单纯是看热闹。


目光短促相接,刑天收敛起心烦意乱,迅速跟了上去。


坤盛和他谈心。


知子莫若父,哪怕不沾一丝血缘关系,也知道彼此的痛脚和执着在哪。他在想更远大的未来,而坤盛与他说过去,说起从前自己也曾试着扩张版图,却招摇太过引起重创,红蝎一蹶不振,一口气缓了十几年。


刑天不意外,谨慎和狠心是立足之点,但是,他心里切实有隐隐的不屑。坤爸到底是老了,攀过高峰也掉过低谷,属于他的时代一去不复返,自然想功成身退。


可年轻人还饿着肚子呢。


这么收手,谁能甘心。


他心底不忿,面上还信誓旦旦地装傻:“我一定会帮你把失去的,再夺回来。”


坤盛说:“你没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
他们慢慢踱步到栈桥尽头的圆岛,隔着一片分割开的水域。刑天半侧身向着岸边,青鸟视力好,能看得见他说话时垂下的嘴角,摇尾乞怜下藏着薄情寡义。


演技真烂,真的还是假的,一眼就能看出来。她想冷笑。


下一秒,坤盛忽抽出枪来,转身对准了刑天。


这场面发生得突然,青鸟身边站着匡查,见势警觉地摸到了肩上的枪,倒不是说他有多大的能耐,只是万一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,他还是宁愿跟随刑天搏一把。


刑天对她说过,匡查不算机灵,重要的是忠心。那么青鸟可算是与他正相反了。她把嘴唇抿成一线,手离腰后的复合弩很近,僵持着没动,还在脑内权衡是否值得。


刑天死了固然痛快,也只是痛快而已,她要做到的不止这些,而且,刑天是坤盛倚仗和信重的接班人,他未必会真的下死手。


对岸的谈判还在继续,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,不过几秒钟,但对于青鸟的决定来说又很漫长。她向来下手狠,悟性高,此刻却为要不要站在刑天一边的问题迫出几分本能性不安来,这种陌生的犹豫令她生起愠怒。


然而,紧接着,坤盛替她做了决定。


枪声就砰响在耳畔,近到死亡的阴云如有实质,匡查距离她不过一臂多远,直接仰面倒了下去,眼睛直勾勾地睁着,胸口炸开的血花在青鸟面前振起一阵雨雾。


枪响引发的耳鸣声中,坤盛说:“他的家在中国,时时都想着回去,留在你的身边,没有好处。”


持枪的手臂从刑天颈侧移开,却并没有放下。


甚至抽不出闲暇来为弟兄的死而悲凉,心脏就战栗地缩紧——他身边,来自中国,想要回去的人,还有一个。


刑天面色灰白,缓缓转过身去,只见黑洞洞的枪口一端,指着青鸟。


青鸟反而全然冷静下来,坤盛是知道她有多麻烦的,如果想杀她,不会废话这么多。


果然,坤盛瞄了青鸟片刻,只是拉过刑天的手,将枪拍在他掌心。


“你喜欢她,所以,我不要她的命,但也不能再把她留在红蝎。”坤盛的面容又恢复了那种慈爱,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。


“坤爸——”


“翻过这座野人山,就是中国的国境线,让她回去吧。”坤盛微笑,仿佛只是在感叹稚子不够懂事,“你有你该做的事,也该收心了。”


刑天收拢微抖的手指,握着枪,深吸了一口气,“……是。”


与他相反的,青鸟不觉得为难,先回房间换衣服。匡查的血有一些溅在了身上,刺绣的部分比较娇弱,她对着光线细看,然后用肥皂一点一点搓洗干净。


刑天说:“你不知道野人山有多危险。从前红蝎就把叛徒放逐到山里,不给物资,没人能活着走出去。”


洗手间狭小,他围着青鸟打转,急迫如绕灯泡飞行的夜蛾,军靴在地上踏得咚咚响。


坤盛这老不死的,还想用处理叛徒的手段对付她?真拿自己是个奴隶主了。青鸟心里骂得很脏,手上拨开水龙头,冲衣服的泡沫,依旧不动声色,“他们太弱,才走不出去,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


“青鸟,”刑天咬牙,“这种时候,你非要争个高低?”


青鸟的要强只针对自己,没什么胜负心,但如果质疑者是刑天,她就难免上来脾气。


把衣服往洗手池里一甩,她拧过头去盯着他,语气阴恻恻的:“我不争,难道等你阿爸放下身段来,亲手弄死我?”


这句话无疑是有力量的。刑天僵硬地杵在那里,被准确拿捏的倦躁和无力感再次漫过头顶。


他想起坤爸看透一切的笑言:他喜欢她。刑天不得不承认,他害怕了,心底里未曾明说过的欲望被翻出来,暴晒在灼人天光之下,当做四两拨千斤的把柄。他又惶恐、又愤怒、又狼狈,情绪来回翻涌,最后淘换出一丝想要釜底抽薪的悲凉,在理智的边缘来回折磨。


在气窗边晾好衣服,青鸟回头,又看到他。他还站在那里,开阔的两肩有些垮,稍向内扣着,低迷又惘然。


青鸟来到他面前,她抬起眼,他垂着头,两个人的视线相交了。


她从没怀疑过刑天的卑劣本性,可就是这么一个人,被他全神贯注地凝视时,却常给她以眩晕的感觉,像泡在温水里面太久。


这种感觉并不难受,反而轻飘飘的,令人舒服到茫然。但青鸟讨厌如此。


在生死线上讨活路,失去清醒犹如钝刀杀人,这是她给刑天的处决,无论如何,她不会回报给自己。


她静静地看着刑天,手从他敞开的衣襟探入,攀上肩膀,顺着手肘剥落下去。没等他从状况里反应过来,又反手把衬衫套在自己的背心外面,扣子一颗颗系好,长出的部分,在腰上挽了个结。


而后淡淡说:“我的衣裳都是手工苗绣,很贵,借你的穿穿。”


颇有几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意思,打一巴掌再给一颗不那么甜的糖果,敷衍地拉拢着他,但因为是青鸟,所以这样也可以。刑天舌尖抵着后牙,看她毫无牵挂擦肩而过的身影,半晌只说:“有借要有还。”


青鸟已经走到门口,仰头望夕烧斑驳的天。




亚麻面料的衬衫干干爽爽,残存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温度,还好,在眼下多雨的季节里,将将不算让人厌烦。


“嗯。”她跨出去,以一种哄骗的口吻说着,“如果我还回来的话。”


除了一把复合弩和苗刀,她什么也没能拿走。这是坤盛的意思。野人山是个巨大的天然乱葬岗,在他看来,青鸟也不过是被丢弃到那里的其中一袋垃圾。


靠着山脚,刑天给匡查堆了一座坟,没有立碑,他们这种人死后能好好进到土里,已经是一种奢侈。


作为坤盛眼线的事暴露了,枪指在头上,阿莱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跪了下来,仓惶辩解:“天哥,我老婆孩子的命都在坤爸手里,我没别的路可选。”


生死关头说的多半都是真话,而刑天同时也清楚,经验老到的首领和未成气候的少爷,要跟从谁的指令本就不是什么选择题,阿莱没得选,寨子里的人没得选,而他面对坤盛的试探,竟然也无法翻身。所有人都在更绝对的力量面前收起野心守着规矩,于是江山难改。


——不争个高低,难道等死吗?


风滚滚涌来,掀起衣摆,他忽然记起青鸟同样的、抛给他的那道难题,此时彼刻,又被命运转圜不容置疑地推回到了面前。


刑天垂下眼睛,从上方看着阿莱,“那我们就他妈的开一条新的路。”他说。夜色里心绪莫测。


不会很难的,他只需要做个选择就行。


-待续-

评论(6)

热度(16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